ARTFORUM展评| 浮生手记

周雪松, ARTFORUM, 2017年2月11日

秦晋和陈丹笛子的作品都有着细腻、敏感、内敛的特质,且都强调叙事性,只是面对相似的问题时,她们的态度不尽相同——秦晋作品包含着相对明确的政治指向,个人情感的投入也更深;陈丹笛子的作品则相对冷静疏离,我们难于从作品中看到艺术家本人的态度。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出生于1970和1990年代的两代中国女性面对周遭世界两种不同状态的缩影,两人的合同与差异在展览“浮生手记”中显现出来。

 

秦晋的作品与生命本能和权力意志的关系问题有关。在作品《新编故事园地》(2016)中,艺术家以模拟中国中小学黑板报的方式对英雄邱少云的故事进行了重新演绎。秦晋版本的邱少云故事去除了人们熟悉的集体主义式政治宣传教育,对邱少云这一个体的生命经历进行了细致甚至诗意的刻画,其中象征牺牲的麦子(出自《圣经》中的典故)与象征生命的火烧云(民间谚语中火烧云预示着万物蓬勃),为故事渲染了比集体主义更崇高的宗教性色彩。黑板报中的红旗、太阳标志,以及黑板上方空白的金相框作为政治隐喻,结合这个真实性令人存疑的故事文本本身,似乎暗示了某种比旧有的显性而僵硬的政治宣传更值得警惕的软性新型政治宣传方式。

 

与此相对应的,《二十九年八个月零九天》系列(2006-2009)记录了秦晋在29岁那年反复熨烫亲人、朋友的衣服,直至将衣服熨烫到扁平、焦黄的过程。除了影像记录以外,几件被熨平的衣服也如同纪念碑一般在展览中展出。作品一方面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对女性日常劳作禅宗式的美学解读,另一方面也可看做艺术家对于女性在家庭中长期被赋予的特定角色的无声抵抗。忍耐与付出是否出于人类乐于牺牲的本能?小到家庭,大到民族、国家,这种本能是否时常被权力所滥用?这一矛盾的出现在秦晋的多个作品中,在牺牲的自愿和权力的倾轧之间此消彼长。

 

相对于时常在创作中带入自身经验的秦晋,陈丹笛子更擅长在创作中对文学、电影叙事进行转换。作品《性别分析:民意测验》(2016)中,艺术家对戈达尔电影《男性女性》的片段进行了重新剪辑编排,而没有主观地添加任何图像和文字。电影的男主角是左翼革命青年保罗,女主角是被消费主义价值观捆绑的玛德莱娜。陈丹笛子将男女主人公一起看电影的一幕截取下来,并将保罗放置影像的左边,玛德莱娜在右边,中间则是保罗就其两个月的社会调查诉说的自白——图像的内容是松散拍摄的巴黎大街、咖啡馆、地铁站等人群聚集地;他的社会调查的题目则包括:“你对超短裙有什么看法?假如你目睹一场事故,你会做什么?如果你的未婚妻跟一个黑人跑了,你会怎么样?你知道印度在闹饥荒吗?你知道共产主义者是什么吗?为了避孕,你更愿意吃避孕药还是用避孕环……”

 

在艺术家重新编排的叙事中,保罗仿佛聚精会神地观察着1960年代的巴黎,而后不禁深深失望地闭上眼睛;玛德雷娜则一如往常地骚弄头发,目光有点好奇,但更多的是冷漠和茫然。这与整部《男性女性》所探讨的两性乃至整个社会价值观的割裂恰好呼应。同一展厅内,艺术家还节选了其中的几个调查问题印在狭长的白炽灯管上。观者不得不忍受灯光对眼睛的刺激,才能阅读灯管上的文字。其中一些尖锐或私密问题,在今天也有如明亮的灯管一样让人难以直视。

 

 

周雪松的文章原载于ARTFORUM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