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艺术·展评 | 陶斯祺:嫩刺

程婷婷, 798艺术, 2021年7月17日

 19世纪上半叶的欧洲,存在着由重视色彩的浪漫主义代表德拉科洛瓦和重视线条的新古典主义代表安格尔引起的争论「1」,这场论战也是历史上由来已久的重视造型的“普桑派”与重视色彩的鲁本斯派“的长期对峙,这种对峙在艺术史发展的各个时期都未曾停止。在陶斯祺的绘画作品里,颜色饱和而柔润,她的画面在尼德兰般细腻的质感和漂浮在画面表层干枯的线条之间来回浮动,试图消解这两种矛盾的绘画语言的抵触状态。她使用不同寻常的光线、氛围裁剪图像,将画面控制在不同的方寸之间,暗示了存在于图像背后的凝视的目光,并及时捕捉到了“洛可可中被偷走的欢愉瞬间”。伴随着轻微的疼痛和刺痒「2」,颜料像微微化开的奶油饱含情感的融化在画布上。

 

陶斯祺的绘画似乎是从房间的四壁上生长的,在她位于上海的五原路弄堂的工作室中,一幅幅小尺寸的油画在她的精心安排下从画架上开始慢慢向四周的墙壁延展,此次个展“嫩刺”中关于房间的叙事似乎也因此由来。

 

唯美主义拉斐尔前派包括古希腊式女性理想美和肉体表现方法「3」,陶斯祺的作品同样也在继承古典精神的同时充满了当下活泼俏皮的多样性特征。她的画作介于绘画的物理性与空间幻觉之间,隐约透露着关于“美”的缓慢毁灭的过程,比如,手心里流动的烛光,少女的舌头舔舐承装剧毒液体的苦艾酒。视线转移,不时出现闪躲的猫尾巴打翻艺术家的玻璃杯,又转到墙角与老鼠嬉戏。天使的手抚摸迷人的乳房,天鹅钻进丽达的口袋吮吸。她使用图像的能指暗示新的文本寓言,同时保持着神秘的光晕。对她来说,也许画面中的现实只是一块拼图,观者往往只能窥到局部,又或随时都处在永久变化中,叙事在哪里结束,就又从哪里开始。就像流动的液体,有时像融化的雪人。

 

展览“嫩刺”每个房间通过不同的意象叠加拼凑成不同的叙事,走进第一个房间,让人屏息的粉色闪电仿佛滋养的凸起血管。紫色的光球伴随画面颜色跃动的频率忽闪忽闪,她恰如其分地收集和消费经典图示,使画面具有凝固的精确无误的结构。

 

大概2014年起,陶斯祺开始使用相机四处拍照,起初并没有具体的拍摄计划也并非完全按照严谨的摄影创作。到后来,构图和题材成为她会着重考虑的部分。19世纪伴随着摄影的诞生,印象派画家创新了绘画语言,并用其记录现实的光线和阴影。这也让绘画得以从模仿现实的任务中解放出来。像那个年代的艺术家一样,平常的散步,周末的草地午餐成为她的捕捉叙事的对象,但她始终会在提供审美愉悦的同时保持怀疑的按下快门。 

 

她曾说:“康斯坦布尔笔下树干的局部细节或许能够印证我对树的观察,即主观的细节和相对的真实。罗兰巴特用 punctum 指照片的刺点和伤痕,也就是突如其来的让观众感受到莫名的吸引或是刺痛的细节。我以为艺术家自身的生长也跟树类似,每一棵树都有不同的姿态和记忆。我觉得树的存在就很浪漫,能引起某种根茎状的联想。「4」”这种联想在本次展览中也屡见不鲜,比如缠绕的树干也是人缠绕的臂膀,也是蛇与荆棘的交织。

 

正是因为摄影其记录现实的本质属性,也辅助了她处理绘画经验的同时浓缩并升华现实和日常,并学会如何自然地建立、瓦解、延异现有的图示。眼下消费与媒介的蔓延不断改写着当下认知和生活方式,陶斯祺的题材和意象也取材于当代社会泛滥的图像档案,作为这一时代背景下具有代表性的观看产物,她通常从报纸,杂志、互联网、广告牌或生活环境中找到的图像语言并将其重构。正如艺术家所言“今天,大部分人可能面对屏幕的时间比面对现实生活还要久。存在于网络空间中漂浮的图像也在帮助我建构自己的社会身份。”「5」

 

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在其著作《象征交换与死亡》中提出拟象理论,认为一切都在媒介中存在,被感知,后现代的现实世界将是一个由模式和符号(拟象)控制的超真实的世界,超真实取代了真实「6」。现今我们已然生活在视觉导向的世界中,图像和媒介史无前列的影响着我们的思考和感知,人们的阅读习惯也逐渐从文字转移,这些图像也影响了艺术家对现实世界的认知与建构,并成为艺术家生活的一部分。陶斯祺通过摄影这一媒介对其进行过滤,解构了前卫与庸俗的等级制度,进而通过绘画,她探索了自己对网络空间中的表象与真实的诠释和理解,也不断质疑个人和公共空间之间存在的私人经验。

 

陶斯祺的作品曾经被选为渡边淳一的丛书封面,她用绘画这种传统的媒介探讨炽烈的爱的记忆并带有物哀的属性:幽暗发光的喷泉在白色雨点表层下凝固雾化,她通常用日常生活的经验片段进行取景看待周遭事物,这些看似生活的场景背后体现着现象本质的意图。

 

在展厅末端狭小而暧昧的小房间里,艺术家放置了两件绘画作品在灯光的场景中,作品出自于当下起源日本在其他地区也广泛流行的“绳艺文化”,艺术家放大重构了像蝴蝶一样的背部线条,灯光和皮毛互动的实验渗透出暖意的体温悄然蔓延使整个展览回温。她通过视觉调动观者的联觉感官,或许其实是在提示画面之外的情节和空间,重申他者的目光。


 

[1]《安格尔与德拉科洛瓦》,杨孝鸿 著,山东美术出版社

[2]节选自艺术家自述
[3]拉斐尔前派:「19世纪中后期,当时的画坛崇尚以拉斐尔的艺术为典范的学院派古典主义,也流行秀媚甜俗和空虚浅薄的匠气艺术。这种现状引起许多有思想和见解的艺术家不满。青年画家亨特、米莱斯和罗塞蒂也发现,文艺复兴初期的作品感情真挚、形象朴实生动,正是他们向往的艺术风格。因此他们认为真正的艺术存在于拉斐尔之前,企图发扬拉斐尔以前的艺术来挽救英国绘画。于是他们发起成“前拉斐尔派”。他们追求为艺术而艺术,以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为先驱,将艺术道德标准分离出来,强调美就是最好的,他们不重视内容,只诉诸感觉形式。前拉斐尔派持续影响许多英国画家直至20世纪。罗塞蒂后来成为了欧洲象征主义的先驱。」
[4]节选自艺术家访谈《摄影之友》2019-03月刊,《陶斯祺:树的肖像》
[5]节选自艺术家自述
[6]《象征交换与死亡》,法国,让·鲍德里亚/译林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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