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MPOON|廖雯:探查人类身体复杂性的木质雕塑

Elisa Russo, Lampoon, 2023年2月20日

廖雯于Cassina Projects的群展Bodies and Souls,由玛瑙(Manuela Lietti)策展,由胶囊上海联合呈现

廖雯是中国最具创造力的年轻女性艺术家之一,她主要通过木雕来探究人体、器官和隔膜。她的作品于Cassina Projects的群展Bodies and Souls中展出,该展览由玛瑙策展,由胶囊上海联合呈现。

 

身体作为感知的媒介——玛瑙于Cassina Projects

在艺术家的作品中,女性身体、神话起源和自然提取物是反复出现的主题,古代和当代共存而不冲突。这个系列的灵感来自与策展人玛瑙的对话。正如艺术家所言:我早期的作品《肉铺》系列表现了许多身体的局部,新的创作也延续了这种关注,却以全然不同的视角展开。”她从古罗马还愿雕塑(Votives)和天主教的还愿绘画(Ex-voto)中汲取灵感,将身体作为一种感知的渠道来探索,而非仅是物质存在或审美对象。

 

她一直强调:“我很好奇,如果身体没有受伤,我们会在日常生活中关注身体的感知吗?在新系列《感知》中,我尝试用纯粹的雕塑语言去表现身体知觉,比如线条、体积、体块间的关系,以及材料。例如,将在Cassina展出的作品《挤压》表现了上腹的紧张感,而《痒》表现了喷嚏将至未至时的强烈张力。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对于身体感知形成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敏感,全神贯注地揣摩自己的感受,并最终将其视觉化。

 

廖雯和扭曲的人体

她对木偶的研究挖掘了身体的扭曲,然而这是她在成年后才产生的兴趣和热情。在廖雯的童年时期从未玩过人偶或提线木偶:我在成年后才接触到人形造物,这使我既能投以它们孩子般质朴天真的目光,同时,又能以成人的思维去理解它们,与它们共情。”

 

也许是童年里人形玩偶的缺席,使她对木偶和人形造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感知力:我进入雕塑领域的道路是比较迂回的。2017年去布拉格学习木偶时我才第一次接触木雕,旅行回来后,我继续做木偶相关的研究、制作和表演。

 

同时,我也在探索用硅胶来制作表现身体局部的作品。虽然这两条同时进行的创作路线在当时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却让我积累了大量的手头经验,切身体会到了雕塑的魅力和它对我的意义"

 

提线木偶和人偶——在中国学习艺术

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后,廖雯继续深造,获得了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专业的硕士学位:“我在大学学习版画的经历影响了我的工作方式。例如,在做版画时,需要理性地控制变量,进行实验和试错,并接受一定的偶然性,这与我在制作雕塑时经常遇到的问题相似。

 

做版画时,你需要思考正负形、线条和光影,这些元素在我的浮雕作品中都有所体现。硕士在实验艺术系的学习经历帮助我跳脱出特定的媒介和工作方法,使我能够更自由地探索材料、形式和概念"。她进一步解释道:我热爱雕塑,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我想做,我可以做'。”

 

希腊的女像柱和女性的身体价值

在艺术史中,人体是历久弥新的灵感来源。洞穴壁画描绘了猎人。而古希腊的女像柱也将女性塑像化为建筑和装饰元素。

 

几个世纪以来,人像一直被用来讲述故事,表达信仰,或者探索作为人的意义。廖雯说:我的作品聚焦于身体体验,从日常身体感知、仪式和药物出发,探讨身体、性别和社会文化之间的关系。于我而言,身体是人的内在宇宙。首先,身体是一种审美对象。在日常生活中,我的视网膜和大脑会自动存储别人身体的详细特征,如皮肤、指甲、皱纹、牙齿、头发、动作和姿势。

 

当我回忆一个人时,这些图像会一帧一帧地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浮现。我很好奇这些表征如何透露出一个人的生活经验,以及他们在他人面前如何呈现自我。我欣赏这些细枝末节,像一个拥有广泛爱好的收藏家一样,不带价值判断地默默收藏这些细节。正是通过身体,而不是言语或物品,我才得以初步地了解人,了解世界。

 

廖雯——《节律之仪》和《毒药或解药》系列

在中国文化中,身体是一个人精神和情感状态的体现,身体的健康完好是和谐平衡的关键。身体能第一时间反映出心灵的状态。身体作为人的内在宇宙,不仅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处境,而且还可以揭示群体中共通的习惯和集体潜意识。传统中医非常强调身体、思想和精神的相互联系,并使用针灸、按摩和草药等技术来调节平衡和促进健康。

 

在《节律之仪》和《毒药或解药》系列中,我通过研究仪式中的身体,模糊了人类、动物和植物之间的界限,去创造陌生的视觉体验,从而引起观者的共鸣。此外,身体内部有许多隐秘的通道,而通道的尽头是腺体。我许多作品中都出现了水滴和胚胎的形态,表现为乳房、扁桃体、囊肿、眼泪、尿液和子宫。我喜欢这些形态,因为它们象征着原始的生命力量。体液和软组织在体内流动、连接并渗透到身体深处"

 

廖雯,接近坍塌的平衡,胶囊上海

2021年,廖雯在胶囊上海举办了个展 “接近坍塌的平衡,展出了打磨光滑的木质雕塑作品,它们多数有着弯折扭曲的骨骼和关节。艺术家回溯说:“2020年疫情爆发之初,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对这个失序的世界,我很茫然,没有头绪的创作也让我焦虑。我开始重新思考过去所有的实践,并将对我触动最大的元素提炼出来,加以整合。例如,木偶必须依靠外力支撑才能移动或保持某种姿势。

 

我开始思考是否可以利用木偶本身的特性,来创造具有灵活关节,可以自主站立的雕塑。我想赋予木偶独立性,并通过雕塑自身的力量达成平衡。由此,我开始利用木偶关节间运动的限制,来表现某种极限状态,从而唤醒心灵上的强烈感受。这就是我开始创作《临界之躯》系列中的自主站立雕塑的契机。

 

廖雯的《候鸟》

2019年,廖雯发起了《候鸟》项目,探讨中国超过3亿的务工人员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而从农村迁往城市的流离和漂泊。

 

2019年我参加了深圳33空间和关山月美术馆合作的驻场项目,《候鸟》便是在驻地期间创作的。它与我居住的城市有关。深圳是一个崭新的城市。改革开放后,它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了一个大都市。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迁移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在繁荣和活力的表面下,文化认同和归属感的问题却很少被提及。”

 

为人们创作自画像人偶

“每年春节时这个城市几乎是一座空城,人们像候鸟一样回到他们最初的家乡。2019年是我在深圳生活的第二年。潜意识里,我或许是想通过《候鸟》为自己的归属感问题寻找答案。你是谁?你来自哪里?如果你必须在这个城市中挑选一个最能触动你的地方,你会选择哪里?”

 

艺术家鼓励各种异乡人创作自画像人偶,他们可以各自自由创作人偶,为它们起名。廖雯说:这件作品对我而言有重要意义。它是我至今唯一与参与者共同完成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参与者都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这是艺术吗?你们艺术家如何赚钱谋生?’这些问题对于了解和热爱艺术的人来说很容易解释,但对于一个对艺术一无所知,疲于奔命的人却很难。”

 

“对他们来说,艺术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奢侈或残酷。在与他们的交往中,我学会了用朴素的语言解释作品的初衷。他们的全情参与向我证实,这项工作对他们来说至少是有价值的。这也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艺术需要去挖掘和表现真实的情感体验。”

 

中国的女性现状及其文化、社会和经济障碍

历史上,中国女性艺术家面临着文化、社会和经济方面的障碍,限制了她们追求艺术创作、获得认可的机会。廖雯解释道:从我母亲那一代开始(60年代),由于经济发展,女性有更多的受教育机会,并相对自由地通过努力获得工作机会。我这一代人(90年代),由于计划生育、改革开放和经济全球化,家中独女又比上一代人能获得更多的教育资源和父母的关注。”

 

“我认为女性追求自由,为自己而活,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正如我很喜欢的作家之一埃莱娜-费南特(Elena Ferrante)在《碎片》(La frantumaglia)中写道:即使是母亲的裁缝,即使她们同样是女性,也是女儿、母亲,她们也无法接受母亲的身体。我们独特而鲜活的躯体,都逐渐被不同的裁缝套上各式各样的罩子,在其下你看不出她们身体的曲线。我开始思索,如果揭开这些罩子,我将如何看待我周围的女性。”虽然近几十年来情况有所改善,但女性艺术家面临的挑战依然存在,性别不平等仍然是一个问题。

 

廖雯在纽约和上海的未来项目

廖雯的作品表达了人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经历的情感和心理上的痛苦和纠葛。正如她所说,她的研究仍有很长的道路要走:“20235月,我将和胶囊上海合作,在纽约弗里兹艺术博览会呈现个人项目。在这个项目中,我将继续创作《感知》系列,探索表现身体感知的可能性。我并不要求自己成为某种观念或风格的倡导者,因而我也从未预设我的作品是否会影响他人。我的每件作品都承载着我真实的感受和思考;若能引起观者片刻的共鸣,我就满足了。

 

廖雯

廖雯现生活工作于香港,2016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并于2019年获得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硕士学位。

 

埃里莎·鲁索

作者不与任何得益于本文的公司或组织存在合作、咨询、占有股份或资助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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