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诵读陶渊明《饮酒》,只记其音,不辨其字,总觉得既已先饮酒,又有了一番铺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那么最后一句定然是“此中有真意,欲‘便’已忘言。”有什么比喝喝酒看看风景再对着大自然小个便更惬意(诗意)的呢?
蒋立大约会认同这样的诗意。在胶囊画廊的蒋立上海首次个展中,小便的意象两次出现。一次在《红日》,似乎在说命运就算颠沛流离曲折离奇,也要自在地在海上迎着红日撒泡尿啊。另一次在展览的标题作品《放进去》(Put it in)中,尿前、尿中、尿后的三联摄影如同加上时间维度的杜尚之泉,金属小便池的边缘隐约还有腾腾尿蒸汽呢。
幽默、反讽、自由、顽皮。有时甚至到了恶作剧的程度。要不是这些在展览中一以贯之的趣味,观众简直要以为这是一个群展了:作品十年的时间跨度加上蒋立几乎不拘一格地使用材料和媒介的方式,无时不在拒绝简单的归纳或对其典型风格的指认。虽然这令策展的痕迹变得很淡,并且稍缺乏整体感,但有一个特质却反而凸显了:蒋立不喜欢陈词滥调,或过分符号化的元素。
“艺术最大的好处是什么?”策展人刘诺(Eleonora)问。“和一顿饭、一场雨的优点一样。”蒋立像诗人一样回答道。展览的确呈现了蒋立的几首诗——其中一些富有影像感,另一些则颇具哲学思辨性,如“他们喜欢你受过教育的那部分,我最喜欢你没受教育的那部分。”(《教育》)——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或许可以由此窥见他对直觉和日常生活的信任(甚至依赖)。所以我们或许可以不妨将“放进去”(Put it in)视为某种“插话”(put in的其他涵义之一),就好像蒋立的艺术本身就是对于生活的“插话”一样。
所以展览里有淋浴的莲蓬头(被拉得直直的,好像努力伸长头颈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有iPhone的充电线(同样被拉得笔直,带着突然有了新发型般的陌生感)、有“我房间的灯”(只是被安装得更低矮一些),有使用猪油模拟的北京雾霾(《窗外的风景》),还有一张大约只是抽屉里翻出的家庭合影(小蒋立盯着摄影师而父母却同时带着迷之凝视望向左侧)。蒋立将这些现成品视为生活和直觉对他艺术创作的奖励。有时甚至对这种“俯拾皆是”般的挪用心存感激——他把用拾来的金属园艺工具、非洲面具、木板和橡胶管拼出的作品(如一张女神的脸)命名为《幸运》。
与挪用现成品相呼应的是形而上的对“真”的追求。在《说谎者之死》中,他将皮诺曹的故事错置于父权社会的背景中,谎言的意象被放大成直接的暴力。而在《两个坠落的人》中,他把“真”之显现凝结在死之将至的时刻。
如同生命终结前终于到来的、真实的插话。
刊于《Timeout 上海》(2018年2月刊)
文:B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