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rt Room | 她们,画廊正在关注的艺术新星

Sapphire 彭菲, The Art Room, 2021年7月24日
路易丝·布尔乔亚生前提过一个概念:外围人物。她没给出明确的定义,却在字里行间描绘它的肖像:那是曾与之相识的人,有的君子之交,有的来往甚密,时间久了,竟渐渐淡忘,但又在某刻"忽然重现"。
 
她告诉身旁的小汉斯,那张1940年代的作品--《凯瑟琳·亚罗的肖像》里的主角"凯瑟琳"就是外围人物。"我已经二十年没想过凯瑟琳·亚罗了。"布尔乔亚说,要不是一位历史学者看到一张署名的老照片,她可能就此遗忘。奇妙的是,她还记得某个寻常的重逢:那是她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挺着肚子靠近,亚罗被她"吓得目瞪口呆"。她情绪紧张,歇斯底里,这一幕记在布尔乔亚的心里。
 
所以外围人物是你偶遇的人吗?小汉斯问。
 
完全不是。布尔乔亚答。她说起另一位外围人物,那是曾经与她的家庭"非常亲密"的女佣伊冯。伊冯患有白化病,阳光下看东西总要侧着头。她的眼睛总红红的,像小白兔那样。"她迷恋我的弟弟,最后把他逼疯了。"布尔乔亚描述,"他把她推倒,一路摔到楼下。"二十五年来,她都没想起过这个曾经亲密的人。
路易丝·布尔乔亚生前提过一个概念:外围人物。她没给出明确的定义,却在字里行间描绘它的肖像:那是曾与之相识的人,有的君子之交,有的来往甚密,时间久了,竟渐渐淡忘,但又在某刻"忽然重现"。
 
她告诉身旁的小汉斯,那张1940年代的作品--《凯瑟琳·亚罗的肖像》里的主角"凯瑟琳"就是外围人物。"我已经二十年没想过凯瑟琳·亚罗了。"布尔乔亚说,要不是一位历史学者看到一张署名的老照片,她可能就此遗忘。奇妙的是,她还记得某个寻常的重逢:那是她怀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挺着肚子靠近,亚罗被她"吓得目瞪口呆"。她情绪紧张,歇斯底里,这一幕记在布尔乔亚的心里。
 
所以外围人物是你偶遇的人吗?小汉斯问。
 
完全不是。布尔乔亚答。她说起另一位外围人物,那是曾经与她的家庭"非常亲密"的女佣伊冯。伊冯患有白化病,阳光下看东西总要侧着头。她的眼睛总红红的,像小白兔那样。"她迷恋我的弟弟,最后把他逼疯了。"布尔乔亚描述,"他把她推倒,一路摔到楼下。"二十五年来,她都没想起过这个曾经亲密的人。
 
我还想听布尔乔亚说下去,可话题戛然而止。下一段开始吐槽"巴黎糟糕的下水道气味",没有任何衔接。
 
外围人物真是迷人啊--我还在上一站,不想转台。不知为何,我想起一位采访对象,只见过一面。惭愧的是,我已经忘了他的长相和名字,连当时办展的画廊也不复存在。那是个夏天,我们坐在露天平台,周围有一圈一圈的绿植。他告诉我,他从川美毕业,是第一次办展,之前没有卖出过一张画。那找个工作先--当时的我情商感人。"我也想啊,但我不会用电脑画,我只会用手。"他的神态是茫然?无奈?郁郁?还是讪讪?我不确定,但这句话是一字不差的。
 
我不知道这算是外围人物,还是陌生人。如果是前者,我已经忘了他样貌和名字;如果是后者,他的一句话却像时间的琥珀保存至今。
 
或许其中的边界就是如此模糊。
今天的四位艺术家,都是最近一年里认识的。严谨地说,我和她们的见面次数不超过三次,其中一位还没有线下"面基"。可她们都真诚地分享了自己创作、想法、目前的疑惑和初步的规划。因为足够真诚,只要一回想,记忆就很丰沛;实质见得少,一边写,一边有一股重新认识的感受,非常微妙。
 
按官方的说法,她们都是"90后",都有留学背景,近一年里参与过至少一次的群展或个展。这表示她们已迈入传统意义上由画廊、美术馆、双年展、艺博会等围合的当代艺术机制里,踏出艺术家"职业化"的第一步。就目前来看,她们的创作都有各自的动人之处,相信会有不同的读者喜欢。
 
如果说,外围人物的标志是一个记忆的触动。那但愿她们在未来的某刻,能回想起这次的对话,记得曾经迸出过这些实现和未能实现的灵感,记得自己曾对艺术事业有过原始的期待。
 
这是"在他方"的第二篇。谢谢参与分享的四位艺术家:张丰渊、王玉钰、闫欣悦以及汪晓芙。全文很长,慢慢看,请不要错过任何一位艺术家。
 

张丰渊(1993- )
2012-2016,纽约大学,纯艺术
现居纽约
近期展览:
Scattered Lines @ 前波画廊 x Candice Madey,纽约,2021

Shadows spanning two nights @ Mendeswood DM Gallery x Fairfax Dorn Projects,纽约,2021

"没有我们的世界"@ 胶囊上海,上海,2021

 

2020年3月,我拿到人生第一台织布机。从欧洲定的,等了我三个多月。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探索绒线这个材料,我喜欢它,一是它独有的特质,二是它能立刻做、好存放。我留学的这几年,学到的创作经验就是"先做起来"。
 
有人说绒线是软材料,是纤维艺术,但我不喜欢这样分类。你说陶是硬材料还是软材料?它塑形时是软的,只不过在后期烧窑后经化学反应变得坚固起来。与其用学术语言去区分,不如真正地实践。
 
我做过不少绒线作品,尝试过各种颜色、材质(羊毛、腈纶等)、技法(编织、钩针等),最后决定买一台织布机,看看能不能继续探索。
 
我之前没试过,是一本英国老太太的书给了我启发。在纤维艺术还没有被纳入当代艺术领域的时代,她就在创作中显示了艺术性。我摘取书里的一个方式,开始和织布机正式"交锋"。
说实话,它上手挺难的,有必须要掌握的基本技能。比如经线怎么排?哪根线穿到哪根针孔里?经线断了怎么办?松紧度怎么控制?什么时候该踏板……只有先把这套规则搞明白才有可能不出错,否则别说搞创作,连最基本的图象都完成不了。
 
使用织布机需要练就一套身体记忆。它是同步的,手、脚、脑并用。练习时,我得把经线排得很长。哪怕现在做作品,上经线也是10米一上,我不希望做作品时时断时续,我得让身体始终"记得"这个机器。现在,我一上机可能就要坐个七到八小时,第二天醒过来,手都是酸的,这是长时间重复性的动作的结果。但我很喜欢这样的节奏,也习惯了这一套动作。而且我最近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在创作中常常处于放空的状态--脑袋不累,眼不累,因为我的身体记住了它。很神奇。
你可以说我创作的主题是风景,是自然,但它没有具体的参照。是的,它是海,是瀑布,但不是海南的海,也不是《双峰》里的瀑布。它可能是我真实见到的,可能是我一处记忆的片段,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
 
记得有一次,我去找我朋友,她住在美国中部的奥佐纳,那里地貌是一片沙漠。我是晚上去的,坐短驳车,路程一小时,那儿不像国内还有路灯,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当然也看不到沙漠,但它吹在脸上的空气、风、气味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你感受到了,你朝外看,两边依然麻麻黑。那时一种对自然的崇敬感急速跃升,你想表达出来。我想,如果类比写作,我想表现得像吉尼亚·伍尔芙那样意识流。
今年年初到现在,我参加了三个展,也一直在创作。我感受到自己正在对画面做减法。
 
2019年的作品《小睡》,它有绒线、有钩针、有棒针,我把所有当时知道的技法都用上了,它是立体的,多面的。但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材料本身已经充满肌理,过多的技法会不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模糊掉我最想要表达的画面本身的部分?于是,我现在的技法都非常基本,画面变得很干净,更强调颜色和构图。
比如《起誓》的线条就很简单,一个颜色一根线,颜色也不复杂;《酝酿》就是混色了--每一根线里面有不同的线参杂在里面,而且粗细不同,这就好比绘画中的油彩混色,而这些线就是我的颜料。今年的作品《红河》改变了构图的方式。如果之前的作品是对景观的远观,那它就是近看,它的"河流"更抽象,接近于一个个拼凑的色块。通过简化,我希望观众聚焦画面最本身的状态。他们不需要知道这是哪里,那是怎么弄的,只需要感受它。
其实,织布的视觉原理很像打印。它是低像素的,你没有办法把它描绘得像油画和丙烯那么细致,因为经纬线的质感和线本身的粗细已经带来了一定的局限,但这种低像素非常有意思--正因为它不那么具象,它的边缘会有一种奇妙的棱角感,圆不是那么圆,会有一种迷一样的质感。当你看到一件作品,它看似是具象的,但你说不清它具体具象在哪,也不知道它的"答案"。我喜欢有这样的感觉。当没有答案,思考的涟漪会更多、更深入。

 

这个材料有它独有的魅力。它的肌理和厚度是照片上无法读取的。很多人来我的展览,会不经意地想去触摸,想去接近。我记得在上海举办个展的时候,还是大冬天。我每天都要和朋友说,不要摸它,但总有人控制不住,我想这就是它的魅力之一吧。

 


 

闫欣悦(1992- )
2011-2015 广州美术学院 油画系
2017-2018 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 绘画系 
现居上海
近期展览:
Only a joke save us @ PRESENT PROJECTS,香港,2021
"夏日迷雾"@ 胶囊上海,上海,2020
去年在"胶囊"举办个展后,有人留意到我的"雨天"。一开始是撑着伞的女孩,挺亲密,但你说不清她们的关系。它像都市生活的一个缩影,路人匆匆,总有这样的瞬间。但要是有其他的解读,我非常欢迎。绘画不会有统一的答案。
接着就是那些"水珠"--快要摔倒的西西弗斯,不知为何起舞的骷髅,它们都成了背景,人们不得不在意"水珠"的存在。我喜欢描绘它的晶莹剔透,就像我同样细致地描绘那些酒杯。这是一种原始的欲望。像我们从小画画的人,看到一棵树,很喜欢,就会想把枝干、树叶一个个画下来。这无关观念,也无关目的。
我的画里需要一种混合的力。一张画就像一首歌,得有起伏、有节奏、有高潮,我的画在乎力之间的混合和转变。
 
空间、时间、笔触、颜料的体积质感、色彩的反差等,都是我在探索力转变的方式。画面中,写实的元素(如水珠、酒杯、草莓)和相对随意的画面(如背景)结合起来,其实是关于时间在绘画密度里的安排:写实元素是密集、漫长的时间的转化;随性放开的笔触具有意外性和自发性,是短暂时间中的冒险。通过两者的结合,我想表达时间在画面里的拉扯和伸缩的"力感"。我没有硬性的画面要求,画中也未必一定有写实元素。它不是硬性地通过不同画法的元素来产生空间的对比。
画画的时候,我首先会考虑主题:我要画什么?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有时你需要画好几个手稿才能确定,有时却可能一气呵成。
 
画画很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但我现在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的画依然来源自社会、人群、他者等,我也愿意放宽灵感的索取地,不过更愿意用精神的层面去看待、去描绘。我希望自己画更隐喻、更内敛,而不是被快速地解读。说得通俗一点,希望它的"声音"不用很大,而我可以往后退一点。
当然,这种含蓄不是要脱离写实。抽象太难画了,它的可能性太多,就像在一个海洋里,你不知道要撩哪条鱼。我的学画经历一直非常尊重写实训练,或许它是一种"束缚",但这种思维目前没有改变:如果脑中想象一个画面,它一定是具象的。
 
因此,我依然希望维持去描述某个事物。这种描绘的快乐,有某种动物性的东⻄,直接、有力,这种快意我不想放弃。我可以减少叙事,加大精神性的输入。一张好作品,它的绘画性,比如颜色、手法,本身就有心灵冲击的力量。只是说,这个度很难把握,需要不断地尝试。
坦白说,相比正式的大稿,平时的手稿会有更多的意外。这些称不上是作品的作品,有些人感觉它们都没有完成,可画面不完整,精神却是完整的。这种很轻松的东西往往又很对,你说不清它哪里对,但它就是无法延续到大稿上,甚至无法"复刻"。这就是绘画的魅力。有句话说:"Accident is the best gift."(意外即馈赠),我很认同。
人们都说绘画已经非常古老,艺术家们已经实现过太多的可能性,现在要取得非常、非常大的惊喜,标准势必越来越高。可即便如此,艺术家们依然在创造属于他们的力。我喜欢的画家有很多。去年在南京四方美术馆举办展览的米利亚姆·卡恩,她的作品主题那么简洁,颜色又很朦胧,你能感受到她背后的能量。现在已经70多岁的 René Daniëls,他创造的视觉像隔着一层薄膜,这种感受给我的作品带来灵感。基弗就更别说了,别人都以为他在画抽象,但他说,我们都错了。
 
现在,年轻艺术家有很多,市场也被打开了。如果放眼全球,在以西方为话语权的当代艺术语境下,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如果说,古代没有那么丰富的画材,艺术家的从业道路总是围绕着教皇、皇室、富人,那现在我们的选择的确多了。可古代有古代的局限,当代有当代的复杂。我们正处于一个跟不上期待就可能被忘记的时代,我们也处在一个一旦成功就可能一直复制成功范式的时代。我们在朝前走,是自己的动力,是他人的推力。可回头望一望,还是那个喜欢画画的,"画画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