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石:解释 - 关于王智一个展“意义”

沈乾石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这本薄册“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的目的略显可笑。互不关联的名词被逐一解释、分类、集录,张岱借此浸透其对世界存在意义的追问,流传至今成为我们在脑海中抽象明代的参照。闲下来的艺术家在展厅踱步,察觉有件雕塑需左移十厘米。这无从解释的十厘米汇入艺术家主观的潜流,也作为他者在脑海中抽象艺术家创作动机的参照,供一条船上的三五人卧谈。

 

散碎的感官经验迫使艺术家制定标准,约束自身。王智一习惯平放画框,画面作为正负零,始终面对三维展开工作。我看到的是:色块从画布背面开始,循着侧边的厚度前进,转折九十度抵达画面,随后在长宽不等的平面上被艺术家分形(fractal)。而长久工作塑造出的惯性动作,再次成为其怀疑自身感官经验结果的根源。他试图逐渐遗忘创作动机,将诸多被时间剥离语境的词语及人名,附着于他蔓延离散的思路中,用分形后的色块将其重新定义。这些行动更像幼童无意识的翻动彩色的积木、老人颤抖着折出的千纸鹤。他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无底棋盘上的游戏”。

 

肌肉惯性、工具精度、亢奋与疲倦,人力导致的施工公差,让胶囊上海的空间变化比肉眼看起来更丰富。第一门厚度四十五厘米、第二门厚度四十六厘米,第三门厚度七十厘米、宽度各不相同。敏感的艺术家注意到这些潜在的在细微差别,修正了门洞的大小,提示观者身体与空间的敏感关系。猫的胡须与它的身体等宽,我们的观看习惯也被身体尺度影响,艺术家同样被工作室的墙面干预。王智一搬迁过四次工作室,外框尺寸与分形产生的轮廓线的斜度也因此产生了不同风貌:当他坐在最初使用的工作室,看着被窗户夹角后折射出的光线,巡着夕阳的轨迹一寸寸掠过画面时,他调整画框让光影均匀切开这个画框。

 

“自然的人,重塑自身以适应抽象空间的模子”。

 

折纸游戏提供的克制力与分寸感,让他能够更明确的在既定框架下完成工作,也成为展开工作前自我调拭的习惯。笛卡尔认为物质为无灵而占有空间的实体,灵魂则为有灵而不占空间的实体。这两种空间相互干预产生的流动性(fluidity)促使其创作在世界中的进一步变化。他能够像工蜂一样作业,在胶囊上海的草坪上种植出一方金属草;像土木工程师,制作模型研究其雕塑作品的重心,用一张金属板弯折出了一件状若萨拉热窝冬奥会纪念碑的铝制作品;也像教堂里虔诚的修士,在窗户上贴平彩色的异形透光膜,小心翼翼的制造室内光的变化;我突然记起博尔赫斯小说里,一位乌尔巴尔的祭师说:“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因为它们同样使人口数目增加。”他使用镜子,将壁画折角,并延伸至无限远的空间。若干种以空间细节为药引,激发出的炼金术式的创作方式,以及随之而来显影遁形的仪式感,都在对空间中的既有存在进行拆解、替换后,以获准恣意重建的企图。

 

就像我们制做椅子,椅子命令人坐下,我们如何诠释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