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菲克雷特》是王海洋“动画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在这部短片中,两位留着八字胡的双生男性长者将带领我们置入一个怪诞超现实虚拟世界。而历史上也恰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的土耳其诗人,名为泰夫菲克·菲克雷特(Tevfik Fikret)。
01. 谁是八字胡
我们先来聊一聊那个八字胡吧。土耳其的诗人出身颇为复杂,他来自一个伊斯坦布尔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被政府流放的异见分子,因此在菲克雷特的人生中,父亲的角色几乎是缺席状态;母亲是一位希腊裔穆斯林,在他12岁的时候便去世了。
尽管仍旧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菲克雷特儿时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孤独中度过。也许多舛的童年造就了他矛盾的个性,菲克雷特反叛、忧郁,又极富创造力,他相信人的智性、美学与知识在诗歌的创造中远胜过“神圣启示”。
“懂得这个道理,人才之所以为人,
因此我坚信,我们是撒旦,也是精灵,
这世上没有恶魔,也没有天使,
人类将把这个世界变为天堂乐土。”
在他的诗文中,宗教、哲学、命运、轮回融为一炉,不时佐以童年阴霾在他身上留下的疏离吊诡的气质和与他个性同样热忱的信仰追求。就是这样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土耳其诗人,成为了艺术家王海洋的动画影片《双面菲克雷特》里的男主角。
当然,据王海洋自己在2016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菲克雷特不指代任何具体的人,而是在他脑中自然生成的形象;菲克雷特只是他在网络上随便搜出来的一个土耳其名字,这个虚拟人物出生于1976年7月24日的伊斯坦布尔。
这个所谓自然生成的形象也许来源于其童年时期他的父亲所蓄的八字胡,在王海洋看来,八字胡多少算是父权的象征。他甚至将这个八字胡菲克雷特制作成胸针,别在衣服上。
“有一种宇宙的力量,至高无上,
崇高庄严,我全心全意地相信,
大地皆是我的故土,人类就是我的民族。”
02. 双面胡子
巧合的是,《双面菲克雷特》的主角以与泰夫菲克·菲克雷特高度相似的形象出现,而且与他的创作有点相似,王海洋的动画充满各种带有宗教和生殖指涉意味的“符号”,并且以化学键的方式不断编织网络。
画面从一张方形砂纸左上角开始,一片菩提叶状充满生殖暗示的植物(果子?)的组织逐渐剥离、变形成为公羊的睾丸。公羊的肚子被剖开一个口,里面向下生长出类似根茎一样的枝桠,树枝上长出绿叶,接着结出了一颗石榴。石榴被菲克雷特摘下并拧成两半,他探出舌头吮吸出石榴籽,并将玛瑙色的石榴籽化作他的“镜像”菲克雷特的乳头。紧接着,菲克雷特的胸口探出两只公鸡头,并迅速被另一个菲克雷特吞了下去。
场景旋即进入了一个多维的、太空感的超现实空间,万事万物都像细胞或器官一样有机生长,再生发为你完全想不到的另外一种事物。手臂像枝桠一样分杈、延伸;三个基本几何体翻滚、轮转并融入有机万物;两颗牙齿掉入水塘般的男性下半身,并由此在这个“下半身”上长出了一对男女,他们通过腋下的生殖器交配,又转而合体变成了一只青蛙;青蛙在不同画布上跳动,在其中一块画布中,两个把皮鞋当面罩的菲克雷特死死盯着一张盘子,突然从天而降的乳汁逐渐成型,最终浇铸成一颗石榴,就像动画开头的那颗石榴那样。
短短的三分多钟,定格动画中出现的内容反复转换于各种唯独的空间中,让人目不暇接。你以为你在观看,但其实你只是在观看一种观看(的观看),而且你在观看的同时,完全无法预料到下一秒的画面会发生什么。
“一开始没有任何的预设,
没有剧本,从随机的一个点开始,
像蝴蝶效应那样连锁反应,一直往下走。”
03. 蝴蝶效应
这种没有预设的、天马行空的“蝴蝶效应”是王海洋许多部动画影片的共同点。并且不论是《墙上的尘埃》、《弗洛伊德、鱼和蝴蝶》还是《双面菲克雷特》,都带有与心理学、性别观、宗教联系密切的图像符号。
这些作品一方面这隐约透露着艺术家自己的某些潜意识与情结,另一方面又让人不得不将其与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萨瓦尔多·达利(Salvador Dalí)或电影导演特瑞·吉列姆(Terry Gilliam)联系起来。王海洋影片中异世、荒芜的场景设置与达利《伪装的意象和透明的幻影》(The Transparent Simulacrum of the Feigned Image)、《电话沙滩》(Beach with Telephone)等作品的画面风格非常类似。而影片中一些相互吞食的片段,简直像是受了特瑞·吉列姆的真传。说到特瑞·吉列姆,他是著名科幻片《十二只猴子》的导演。此外,在上世纪60年代,他还曾为英国电视喜剧《We Have Ways of Making You Laugh》做过剪纸动画。
吉列姆看过的一部纽约地下电影中,一只脚堵到一颗正要说话的尼克松的头的嘴里,受此启发,一把剪刀、一些随处收集来的古早卡片,他创造出了吉列姆风格的意识流动画。像有点粗糙的翻页画(flip-book),王海洋也用这种意识流的方式创作了动画影片《双面菲克雷特》。
在无甚叙事性的背景下,不同有机与无机体
随机地产生着相互关系,
同时记录着他思想的碎片。
回到宗教性来说,据说王海洋创作《双面菲克雷特》的方式,受到坛城沙画(彩沙曼陀罗,དཀྱིལ་འཁོར།)的启发。藏传佛教中,喇嘛们花费极长的时间、用成千上万捧天然的彩色沙子堆制成精美的曼陀罗,最后再亲手将曼陀罗捣毁,彩沙入罐、再倒入河中,繁华不过一捧沙。
王海洋用有色粉笔在砂纸上创作,每画一幅便用摄影的方式记录下来,再擦除重画,如此反复,《双面菲克雷特》的创作过程亦长达一年、创作时间超过1000小时,所有的画面都是在几片砂纸上绘成的。
类似坛城沙画的创作过程,《双面菲克雷特》的创作模式包含着无数次的轮回,对王海洋来说,也许他本人创作的过程就是修行的过程。
藏传佛教五趣轮回图中有口尾相衔的鸽子、蛇和猪,贪、嗔、痴相互纠结,无修行则无获清净涅槃;那么《双面菲克雷特》影片中相互吞食又生生不息生殖着的意象,又象征着怎样的“生命之轮”?